#乘风破浪的人生#人活一生,没有什么标准。很多时候,需要随遇而安。
这里的随遇而安,说的不是一种生活态度,而是一种生存状态。这种如流沙一样的状态,会给当事人带来很多不确定性。但是面对现实中的诸多无奈,也只好如此。
我认识一个人,他是海员,我管他叫七哥。七哥家是海边上的鱼户,他记得小时候,父亲给别的船主做船员,后来解放了,又在村上生产队做船员。父亲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拥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船。可是父亲没有等到那一天,在一次海难中他不幸丧生,那一年七哥才八岁。后来他和妹妹随着母亲的改嫁,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。等到小学毕业之后,就跟着继父出海打鱼了。
继父这个人从小失去了双亲,也没有兄弟姐妹。他这人很闷,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两句话。
他们住的是一座石头房子,共有三间。房子还是继父的父母给留下的,在渔村的最西边。东邻是一座房屋废墟,那家人早就不知所踪。房子的后边不远处是一座荒山,稀稀拉拉地堆着很多坟墓。房子的前面很开阔,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大院落,——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围墙,只是墙都坍塌了。大门只剩了一个门框,像是被谁剜去了眼珠子的眼眶一样,空洞得令人害怕。继父每次出海打鱼,来去都不通过那个门框。门框的左右两边都已经让他踩出了光滑平整的小路。大院子里东一坨西一坨地堆着很多废弃的渔具,有的年头久了,用手一拉,东西就坏掉了。尽管这样,也没有影响七哥对那些东西的好奇,只要有空闲时间,他就会围着那些破烂东西转悠或者伸手去翻一翻。有一次竟然把手弄得鲜血淋漓。继父看到了,闷闷地说了一句“活该”。他母亲也跟了一句“活该”。七叔也觉得自己“活该”,就找了紫药水抹上,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,也不当回事。
有一次他和继父出海回来得晚了,一进院门,还以为走错地方了呢。原来大院子里边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,敞亮得就剩下了干净的月光。
就是那一次,九岁的妹妹累得都爬不上炕了,而妈妈还在那里数落她,埋怨她偷懒干得少。他看着妹妹端碗的手一直在抖,眼睛里啪嗒啪嗒地掉着泪,心里很难受。但是他知道,妈妈就是那个急脾气,她总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。
七哥的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,手脚勤快,脑子也好使,过日子是一把好手。但就是脾气不好,把钱把得也紧,好在她自己也不乱花,继父也没什么说性。
七哥上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,但都没有来往了。最大的哥哥和他相差了十五岁,最小的也是哥哥和他相差十岁,他们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,和母亲不亲。父亲死后,母亲要改嫁,受到他们的强烈反对。后来提出要分家产,除了房子,他们知道母亲的手里还有钱,那是父亲拼了命挣来的。但是母亲不承认手里有钱,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分掉。七哥是看到过的,大票小票的钱都被母亲用红布包着藏到了一个隐秘处。她说,那是将来给他成家立业用的,“一定要买一只小船,你爸说的,一定要买一只船,不管大小。”
继父挣的钱也都交给七哥的妈妈。每次妈妈拿到钱时,都做一些好吃的,和继父喝上几杯烧酒,然后宣布当天可以不干活了,大家都早早休息。
时间太早,七哥睡不着,就带着妹妹小玲趁天还没黑透,去房后的荒山上玩儿。小孩子野性大,什么也不怕,就在山上见什么能吃的就往嘴里塞,能玩的拿起来就玩儿。有一年春天,小哥俩追野兔,差点滚进深沟里,要知道那沟里有个蛇窝,很多蛇盘在一起。七哥胆子大,但看着都打怵,因为蛇太多了。
这天月光特别好,照得山上跟点灯了似的,枣树上的枣都能分得清是红的还是青的。哥俩采了两大衣襟红枣,预备拿回去给爸妈泡酒喝。偏这时妹妹小玲说要上厕所,这事是要背着哥哥的,所以她就往下边走一走,想找个能遮盖的地方蹲下。后来尿急,就在几个土石堆旁边解决了。可是提上裤子刚站起来,就觉得没尿干净,于是又蹲下。反复几次,小玲感觉肚子开始发胀,尿又尿不出来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她大声喊哥哥,告诉他自己不上去了,要先回家。但是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,心里有些慌,以为哥哥没等她,自己先走了。小玲撒腿往家跑,但是怎么也跑不快,脚底下的乱石杂草总是拌着她。小玲慌急中往四周看了看,竟然发现身边都是坟堆,原来她一直在坟地里边绕圈圈。看明白之后,她更害怕了,声嘶力竭地喊哥哥“救命”。忽然,就看到哥哥来接她了,就在山下。小玲拼了命地奔了过去,看到哥哥在前面跑,她就在后面追。直到进了家门,小玲一边骂着哥哥,一边嚎啕大哭起来。
七哥在山上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妹妹回来,心想可能她在大便,那就耐心等吧。不想白天太累了,七哥竟然在月光下睡着了。他突然看见父亲在向他发脾气,却始终听不清话里的意思。七哥想,他不是去世了吗?怎么会活过来呢?正想不通,就见父亲拿着一根船桨砸向他的脑袋,他一惊,翻身坐了起来。
七哥知道是做梦了,也不去细想。连着喊了几声妹妹的名字,催她快点,说明天还要出海呢!可是没听到妹妹的回音。他就顺着小玲刚去的方向找了几圈,依然没有见到小玲的影子。七哥生怕妹妹回来找不到他,留在原地等了有吃顿饭的功夫。最后他确定妹妹一定是自己回家了,才用衣襟兜了点山枣下山了。
还没进院子,七哥就听到妹妹不是声地哭着,妈妈大声地骂着“不要脸的东西”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匆忙闯了进去。还没等问,妈妈上来就是一顿笤帚疙瘩。
七哥顾不得疼,解释着自己一直在山上等,连地方都没敢动。
小玲听了马上不哭了,她瞪大眼睛问哥哥是刚下山吗?七哥说对呀,我撒这谎干啥?小玲说那个领我回家人的是谁?不是你吗?就把自己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。七哥也想起了自己在山上做的梦,也跟他们说了一遍。大家面面相觑,惊讶得不得了,妈妈就说你爸爸显灵了,你爸爸保佑着你呢!只有继父不信,他摇着头说:“人死如灯灭。都是没影儿的事”。这是在七哥的记忆中,继父一次性说得最多的话。
七哥自己说,这一生最感谢的最不能忘记的人就是继父。自己在海上的很多本事都是在继父身边学到的。不仅仅是打鱼的本事,像看云识天气,听风辨潮头,还有如何驾船使舵省力气等等。继父虽然不说话,但从他的眼神和动作中,七哥总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保护和期望。
继父像一个不知道疲乏的男人,时时刻刻都不闲着。有时七哥劝他歇一会儿,他的眼睛里都是茫然不解的问号。直到有一天,他喝醉了酒,一躺下就再也没有起来。那年,七哥十九岁。
七哥的妈妈寿命很长,活了八十四岁,但是晚年生活一直不顺心。
继父死后,妈妈喝酒成为了家常便饭,但是她身体一直没受什么大的影响。妈妈有力气,喝了酒也照样干活儿。七哥结婚之前,在妈妈的主持下,把房子翻盖成五间大瓦房,又在院子两边各盖了三间偏房,重修了院墙,装上了大门。
妹妹小玲在七哥结婚前出嫁了,那是她自己找的对象,妈妈不同意,她赌气和那个人私奔了。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。
七哥的婚姻生活也是状况百出,这可能与他常年出海不在家有关系。也是在儿子八岁的时候,他的这一段婚姻走到了尽头。房子和孩子都归到了前妻头上,至于老妈,她愿意一个人过日子,就在自己盖的东偏房。七哥明白,她是想等着小玲回来呢。
七哥孤身一人,没着没落。他离开家乡到山东一家航海公司找到了工作,从此开始了远洋航行的生命历程。
母亲去世那一年,七哥五十岁。他正好刚完成一次远航在国内休息,接到村上电话,他立刻回来奔丧,风风光光地让老人入土为安了。
七哥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见到儿子,本来想着这次回来,好好和儿子团聚团聚。可是一看到母亲窝在偏房里的状况,他彻底灰了心。村上人说,老太太生病之后,要不是村里时常有人去看望和照顾一下,不定得遭多大罪呢。去世之前,身上起了很多褥疮,老太太生更半夜的嗷嗷叫唤喊疼,上屋的孙子一家人根本不管。老人死了一天了都不知道。最后还是村干部发现的,他们才赶紧过来收拾东西。
七哥也没问这些年来他寄给母亲的钱哪里去了,因为知道问不出什么好结果。
当然,儿子跟他也不亲,连姓氏都随了她妈妈。小孙女倒是叫了声爷爷,他给留下五万元钱,算尽了情分。以后也就拉倒了。
七哥这次回来也有收获,别人给他介绍一个外省过来打工的女人,一见面,双方都觉得有眼缘,就住到一起了。
七哥带着那个叫益华的女人回到了山东,租了房子,过起了小日子。每天在温柔乡里一泡,七哥都不想再出海了。几十年来,他基本上是一个人四海为家,母亲的亲情原本也不是很浓,陪伴的时间还没有和继父在一起长。前妻对于他来讲,除了苦恼就是陌生了。如今有了益华的爱,七哥才真正体会到了夫妻之情的滋润和温暖。七哥掏心掏肺地对她好,把自己这些年来的储蓄都交给她了,并答应下一次出海回来和她去老家办理结婚手续,然后买房子,相伴到老。
七个月之后,七哥回到了和益华租房生活的地方,还没上楼就遇到了房东。房东说
你可回来了,这房子你到底租不租了?七哥说怎么不租呢,我还没有买新房子呢,至少还要租两年。房东说,那你交两年的房租吧,不然我上哪里去找你?七哥说你找我老婆就行。房东接下来的话,让七哥兜头一盆凉水。“你老婆早就没影了!”
七哥噔噔噔地跑上楼,打开门一看,果然不见了益华。看看衣柜里边,所有新买的衣服鞋帽什么的都不见了。剩下的只有几件旧衣服,再就是七哥的穿戴了。厨房里新买的炊具倒还都在,但是新买的冰箱不见了。房东的旧冰箱和他一样灰头土脸、失魂落魄地站在老地方。
七哥的脑袋嗡嗡响,一切迹象表明,她跑了!
七哥却不相信,他记得昨天还和益华通过电话呢,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呀!只是他没有告诉她自己今天到家,也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。
七哥开始给益华打电话,但是,一遍一遍的都没有人接通。七哥每天都回忆和益华在一起的快乐时光,他不相信她无情无义,就这样消失了。他还是觉得她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,比如,钱丢了或者被盗了,或者她生病了。后来反复琢磨,钱是存在存折里的,存折有密码,丢或被盗都没事,可以挂失。唯一的可能是生病住院了。于是第二天早上起来,他简单地吃点饭,就开始在市内各个医院进行询问查找。整整找了一个星期,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。
七哥不甘心,每天都给益华打电话,但是都没打通。后来,电话号码变成了空号。七哥百思不得其解,自己对她那么好,她怎么能这样对待他?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吗?他想,不能呀,自己身体好,能挣钱,又不藏心眼儿,还是奔着结婚去的,按说应该没什么可挑剔的。还有,年龄也没比大几岁,身份证上都写着呢!
对,七哥想到了她身份证上的地址,眼前豁然一亮。自己可以直接坐火车去益华老家看看呢!可是时间来不及了,昨天晚上公司来电话,说临时有出紧急的出海任务,让他务必在明天中午之前报道。
正在他焦急万分左右为难的时候,益华来电话了,只是换了号码,而且语气相当平静,说自己一切都好,不用惦记。到时候,她自然会联系他。然后就挂断了电话。
七哥虽然听得云里雾里,摸不清真相,但不管咋地,益华有消息了,而且平安无事,那就好。七哥按照电话号码,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,大意是:这边房子续租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,自己又要出海了,这次走的时间可能要长一些,但是不用担心。
一年多之后,七哥满怀希望地回来了,但是屋子还是空的。益华的电话依然打不通,七哥的心渐渐地变凉了。
没想到春节前,益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。七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,他看着眼前干瘦的女人,只觉得面熟。等益华开口叫了一声“七哥”,他才回过神来。
益华首先表示了对不起,然后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。原来,益华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,说自己得癌症住院了。她信以为真,就匆忙地买了车票,准备回老家。临行前,把新买的电冰箱放在老乡家里了,因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。这也是她没告诉房东的理由,她说,自己想着七哥给的钱正好救急,也就一起带了去。那时七哥在海上,没办法联系,公司的电话她也不知道。就这样不辞而别了。
为什么不接七哥的电话呢?有一阵子是为了让他死心,忘记她。有一阵子是不方便接电话。她内心也是十分矛盾和纠结的。因为她赶回家之后,看到的不是女儿生病了,是孩子爸爸生病了,确实是得了不治之症。一日夫妻百日恩,益华到这时候真的狠不下心了。何况,那个男人每天都在用自己的痛苦折磨女儿呢!
就这样,益华说,她没黑没白地伺候了一年多,直到那个人离开人间。
七哥本来就是心软的人,又在心里深深地爱着益华,所以对她的话百分之百地相信。关于钱的事他绝口没提。
七哥现在又出海了,说再干几年,多挣一些钱,等到退休以后,就和益华到她女儿身边去,因为她女儿那时候也该结婚了,有许多事,需要帮忙。
七哥的亲属们都说他是个傻子,说那个女人就是为了骗他的钱财,劝他不要迷信她,更不要跟着去。
可是,七哥不信他们的话,说这些年没有人像益华这样对他好过,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。就是儿子联系他,也是张口就要钱。所以,他说他看准了,余生要和益华在一起,结束漂泊的生活,过脚踏实地的过日子。无论将来发生什么,七哥决定顺其自然,随遇而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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