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5年,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洁本《金瓶梅》,只印了10000套。
所谓洁本,是删去了比较露骨的性爱描写的版本。
原版《金瓶梅》近100万字,据说也不是完整版的字数,而洁本又在这个版本的基础上删去19610字。
至于真正的完整版有多少字,被删除的内容为何,我想绝大多数人是不可能知道了。
当时按规定,只有处级以上干部才有权购买洁本《金瓶梅》,那些买不到书的作家和文艺部门的干部,纷纷找关系、走后门,只求买到一部开开眼界。
买书也要看干部级别,这是当时社会的一大特色。不过,与60年代相比,购买权限下降到处级干部,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。
1959年,毛主席亲自批示出版少量《金瓶梅》,供部长级以上干部进行批判性阅读。
据回忆,毛主席在一次讲话中提到,《金瓶梅》可以作为内部读物重印,不但给专家、教授看,
虽然主席发了话,但《金瓶梅》发行后,对购书者的要求相当严格,须满足三个条件才有购买资格:
一、年满45岁;
二、已婚;
三、省、军一级的高干或研究专家。
不仅如此,每部书还编了号,购买时要进行实名登记。
作为禁书,《金瓶梅》能够在1985年再版实属不易。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的韦君宜为此担了很大的风险。
韦君宜在中学时期就对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有着极其深厚的兴趣,高中毕业时曾主动向老师交了一篇《论陶渊明》的论文。
她饱读诗书,思想激进,直到成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,仍念念不忘将《金瓶梅》从禁书丛中捞出来。
80年代初,韦君宜以《金瓶梅》供作家研究人员使用为名义,请有关方面给予解禁。得到领导批准,她又迅速组织工作人员以1957年的重印本为底本,精心删节为一部洁本,这就是1985年出版的《金瓶梅》。
可是,删除了大量性爱描写的洁本,仍然遭到猛烈抨击。
有人认为《金瓶梅》是淫书,污染文化市场,更容易诱发性犯罪,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书店;
还有人认为让处级以上干部读《金瓶梅》是居心叵测,意图瓦解我们的干部队伍;
甚至有人攻击韦君宜,说她满脑子资产阶级腐朽思想,只为寻求感官刺激,想把充斥西方文学作品中的性爱描写带到中国的文学作品中来。
面对攻击,韦君宜不以为然。
她认为,《金瓶梅》是中国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一部小说,与《红楼梦》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,读者不能戴有色眼镜看它。这样一部大作,中国的作家、文学史研究者却看不到,更不用这说普通读者了,这是不正常的。
那如何评价《金瓶梅》?
有人玩笑说,
从文学史地位来说,《红楼梦》《金瓶梅》双峰并立,都有着极高的艺术水平,这点已经得到很多人的认可;
从审美角度来说,《金瓶梅》过多的市井俚俗和性爱描写,与《红楼梦》的才情、文采相比,《红楼梦》的艺术成就要略胜一筹。
但也有不少人认为《金瓶梅》更好,它极具现实意义,加上成书时间比《红楼梦》早,所以更有开创性。书中的人物和故事高度地逼近生活,让我们看到了小人物的辛酸和人性的黑暗,展现给读者的是明朝真实的社会生活,成就更高。
因此,有人评价《金瓶梅》是天下第一奇书,写实主义的巅峰之作。
而作者兰陵笑笑生则称得上一个奇人。
他不像鲁迅那样以笔为剑,也没有在现实中成为一名侠客或英雄。
他冷静如智者,冷血如神医,将娑婆世界、芸芸众生的五色外衣,一件一件慢慢脱去,再一刀一刀地撬开无相灵魂。
他沉默如入定的老僧,不说善恶因果,不论是非曲直,不谈过去将来,更没有任何批判与解释。
但他展示给你的,冷冰冰,血淋淋,恶臭满地。
你不想看,又忍不住要看。
其实你不看都知道,那就是社会现实。
他匠心独运,借男女之情,床笫[zǐ]之欢来讽喻当时的社会,精心雕琢而不留痕迹。
通过对小人物的描写与对话,外在看似粗粝,内在精妙筋骨,一笔一划皆是功夫,非天才不能为也。
为了表达自己也有情有义,他又不免俗套地进行肤浅的说教——用根本不存在的因果报应安慰着自己和他人。
笑笑生在笑什么?
他笑世事荒诞无常,笑世人愚昧无知。
书中八百余人,皆有名有姓。贵如天潢贵胄,贱如市井娼妓,无不熙熙攘攘,为财色所困、所奴役。失了德,丢了命,最终还参不透。
虽然他自己也未曾参透,可惶惶百万言,像普度众生的一部大经,自证自悟的同时,也为世界留下一部世戒。
从这个层面上说,《金瓶梅》绝不仅仅是西门庆的性生活史,而是一部晩明的社会史、经济史。
因此,毛主席对《金瓶梅》评价很高,曾先后五次在谈话中提到过这部书,认为《金瓶梅》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,是《红楼梦》的老祖宗,不可不看。
没有《金瓶梅》就写不出《红楼梦》。
高晓松谈到自己阅读《金瓶梅》的感受时说,小时候初读体会不到,但长大后才发现,原来金瓶梅里写的才是真的生活。
这就是兰陵笑笑生的厉害之处。
他冷着眼洞穿世事浮华,硬着心写尽世态炎凉,最终将生命这件锦袍上的虱子展现在你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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